次日，宋轻昭在侧卧睡醒后，穿了一身略显低调的月牙锦袍，调整好状态就先去敲了自己未来“弟弟”房门。
昨夜他辗转反侧，越发觉得自己强娶这事儿，确实不磊落。
也怕外面的流言蜚语吓着弟弟，于是他思忖再三，还是决定要解释解释，再想个办法把弟弟送回去。
房门扣了三下，里头没啥动静。
宋轻昭也是个没耐心的，加上认为这是自己主卧，便熟练开门。
他大步流行的踩着日光进内室，外面的房门也没有关。
等一下是要先自我介绍一下呢？还是先解释，等人家接受？
宋轻昭在心里嘀咕，还未能抉择出一个完美的对策，就撞见沈祺拿着金疮药，极其艰难的给自己后背上药的画面。
红色的婚服脱落在半腰上，露出他宽窄白皙后背，也将那一道略显狰狞的伤口显露。
从湿润血液程度来看，是新伤。
宋轻昭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昨晚被人刺杀，不小心将他压在身下的画面。
那会儿他好像是不小心拉到他撞到了床板上，还把他砸晕了。
宋轻昭愧疚的看着他伤口片刻，接着麻利的小跑过去。
“弟...欸沈公子，我来我来。”
“...”
沈祺猝不及防手里的金创药被夺走，回头就见宋轻昭挤了过来。
由于他是坐在床边，宋轻昭得把他挤进去才能坐到边上。
沈祺这下子不止觉得伤口疼，隐隐觉得脑壳也突突的疼。
“郡王，我自己来吧。”沈祺的嗓音没有昨天那般的凉薄。
似乎是经过了一夜的缓冲，为了顺利离开，逼自己冷静下来了。
而他后面，听到他称呼的宋轻昭越发手忙脚乱了，摆手道：
“不用不用，给沈公子上药，我荣幸之至。”
一激动，那药一大半撒在了沈祺后背上，药性辛辣。沈祺前面都是一点一点上的，给疼痛感有一个缓冲。
这回他是直接疼的额头冒汗，俊朗的轮廓痛苦明显。
“...对...对不住...”
宋轻昭吓得把药盖回去，颤巍巍的伸手给他抹掉一点。
指腹碰到伤口，无形之中将那药物按深了几分。沈祺没缓过来，眼前一黑。
砰的一声倒在了榻上。
宋轻昭人都傻了。一双圆润的鹿眸轻轻的眨了又眨。
此时，被王妃娘娘安排一起照顾沈祺起居的张富贵端着药水从门口进来，撞见了这一幕。
他先是茫然的看了看衣服没穿好，倒在一边的沈祺，又看了一眼自家明显无措的郡王。
“...”
自己肯定在做梦。张富贵回头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脸。
端着药重新转回去，这回就见在家郡王指尖挑着对方衣服，给他拉好。
张富贵脸色复杂的小跑过去：“郡王，你咋就，咋就...”
他有些难以启齿。而对面宋轻昭一心就只怕沈祺被自己弄嘎了，蹦出十米远。
“你快给他找找大夫，他又晕了。”
“...”
宋轻昭似乎知道自己是沈祺的煞星，生怕影响到他。
“我先进宫找一下堂兄，你快找人把我未来弟弟给救回来啊。”
他小长腿蹦的老快，徒留张富贵看着面前残局陷入沉默。
-
皇宫，射箭场。
“皇上仁德，泉城水患之事，已有百姓欢声歌颂，都在感恩您体恤民情，减免粮草交税事项。”
有一穿红大褂戴高帽的中年官员卑躬屈膝的给宋卿宸递箭。
那拍马屁的话儿一句接一句的，整的后边跟着的官员，也连忙加入其中。
冬日暖阳温和，将他们的身影笼罩，但更显的那抹黄色身影出众。
宋卿宸面部轮廓冷硬，深邃眼瞳里的凌厉感极其明显。
他拉着弓箭，指尖用力一拉，弦上的箭弹出，换来浅黄靶心上的晃悠。
这时立马有官员高呼：“十环，皇上射的真准，不愧是咱们轩辕王朝的领袖者！”
“真厉害啊！”
“皇上目光如炬，这每一箭都能射中靶心，真是让老臣佩服啊...”
那官员里头，还有杵着拐杖的老将军，颤巍巍的挤在后边。
宋轻昭一靠近就见到了如此的场面，脚步不由得微顿。
场上的氛围高昂，年轻官员文采张口就来，就像是一场无形的语言比拼。
闹哄哄的场面像是持续良久，终于在那老将军被人群涌出后，宋轻昭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他一把，皱眉低语：
“将军府离这里百八十里远的，您老人家怎么舟车劳顿过来了？”
老将军眼前晕眩一阵，待定后，看清搀扶自己的是最近臭名昭著的恶霸郡王，尤其是听到他那隐晦的一句话。
老将军老脸上瞬间慌张，急得甩开他的手，压着声音说：
“皇上邀请老臣进宫叙旧，是天大的喜事，怎么能叫舟车劳顿？”
“还请小郡王用词妥善些，别让人误会了去。”说着他又要往人群里凑。
宋轻昭拦不住他，横着的手就立在半空。阳光透过树梢洒落。
宋轻昭被刺的稍微眯了眯眼，也勉强窥探到了人群中的那抹熟悉的身影。
宋卿宸一身明黄黄昂贵精致的龙袍，镶金丝的龙腾纹路在日光下每一帧都发着光亮。周身天子气场隐隐若现。
宋轻昭澄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。这样高傲的宋卿宸，好像不曾在郡王府出现过。
回忆里的那个总爱带着自己出府游玩的哥哥，被他拼命拉出，也无法跟面前的人重叠。就仿佛他是全新的人。
他是天子，不言苟笑，习惯拥戴，一抬手就能截住一番官员前程。
宋轻昭垂下了眼帘，不知在想着什么，这时，有人低唤道：
“见过郡王，皇上请您过去练练箭。”
宋轻昭闻声抬头，就见太监总管揣着拂尘笑容可掬的凑近。
再稍微往前看，宋卿宸自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。
就好像是有人禀报了他自己前来，他抽空让人带自己过去。
宋轻昭忍着心底的不适，扯着嘴角道了句有劳。便过去。
一靠近，就见一群年轻官员轮流陪宋卿宸射箭，每一轮都射不中靶心。
而宋卿宸正对面的黄心靶间，已经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。
宋轻昭不是很愿意凑过去，就由着总管领着在队伍后边。
等着这场练箭结束，找宋卿宸帮他把昨日沈祺移除族谱。
他在思忖等一下如何将生疏的开头收尾，毕竟两人许久未见。如今地位也不同了。
却不曾想，他才刚站定没多久，宋卿宸突然瞧向了他。
突然勾起的笑意就像是见到了至亲的家人，他懒散的喊：
“站在那里做甚？不陪朕玩两把吗？”
话落，宋轻昭周围瞬间聚集了无数艳羡的目光。浅皱了下眉。
原先料想开头被打翻，宋轻昭硬着头皮踱步而至，旁边宫人立马递了箭袋。
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就需要练习射箭，宋轻昭技术不精，回回乱射。这件事广而流传，还成为人们饭后笑点。
现如今重新摸了箭袋，周围除了艳羡的目光，还有人等看笑话。
宋轻昭没怎么把那些视线放心上，指尖从箭袋里抽出一根沉甸甸的铁箭，搭箭，扣弦，拉弓，即将完成任务。
可宋卿宸却不知何时从他身后出现，伸手将他的指尖挪到箭身合适的位置。从外面的角度看，是在教他射箭。
可俩人近在咫尺，有意压低的熟悉声音显得有些陌生。
“我不会下旨责怪你闯出的任何事情的，你又何须进宫？”
宋轻昭没来得及回答，指尖就被拨动，充满力量的箭出弦。
稳稳当当的射中靶心。
接着耳边那道低沉的嗓音又带着笑意问：“王妃让你过来的？”
宋轻昭无声默认。宋卿宸重新在他箭袋里抽了一根箭。
这回是递给了身前人，他一边语气懒懒的说“这等小事，影响不到我。日后不必过来。”
宋轻昭思绪被影响，搭箭动作下意识放到对的位置，片刻又慌乱撤离。
宋卿宸比他高半个头，自然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，唇角微阖。
在他射出的那一刻，放轻了嗓音，低喃了一句“既然装了，那就一直装下去吧。”
-
宋轻昭回去的路上，外面乌云一片，以往繁华的街道被巡逻官差蛮横的隔出一条，专门为那些官员走动的道。
随行的奴仆在旁给宋轻昭戴上保暖的羊毛手捂，边问：
“郡王今日不坐马车吗？”
宋轻昭摇摇头，漫无目的的在街道走着，感受着清冷。
刚刚宋卿宸说的话，仿佛历历在目，拉扯着他的思绪。
他不想与他站在对立面。所以从小到大，他都让自己不如他。
他见过宋卿宸被先皇嫌弃不是皇后嫡出，嫌弃学识不够渊源。
见过他被人推向泥潭，隐晦嘲讽贱婢出生的孩子，得不到皇恩。
他见过他太多不堪的画面，而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小孩。
宋轻昭依稀记得，自己小时候费了好大一番劲儿，才让母妃跟先皇同意将宋卿宸带到自己府邸。
那时候他就想着，他要让这个每次都被欺负的脏兮兮的哥哥每天快快乐乐的。他会一直保护他的。
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他们之间真挚情感逐渐开始模糊。
先皇病逝后，他被请进宫，那会儿，也是最后一次见面。
宋卿宸揣着皇帝给的圣旨，语气冷漠的问他“你没帮我？”
是的，先皇病逝之前，召唤了自己，询问宋卿宸的情况。
那时候，宋轻昭勉强看懂了朝堂局势，大皇子手握兵权，二皇子掌握民心。
只有宋卿宸，仅仅只有已故老王爷提携上来的官员背景。
势均力薄。
如果赌错了，宋卿宸以及自己整个府邸后面都不好过。
于是宋轻昭谁也没帮。那会儿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。
他回府准备与宋卿宸说，先皇并没有想象中不在意他的。
毕竟立太子这种大事，他能在一大群皇子里脱颖候选，那便意味着，先皇开始重视他了。或许在立太子结束后，宋卿宸会有新的官职以及封号。
但可惜的是，
他前脚踏出皇宫，后脚先皇就驾崩了。
随之而来的是，宋卿宸的质问，还有那迎接新皇的圣旨。
后面他登基后，宋轻昭也自觉减少进宫次数。他知道他还生气。
当然他也没底气，也不知如何去解释这苍白无力的事。
宋轻昭被回忆挟持着思绪，恍惚间，竟是走到了沈府。
门口的石狮子不知何时镶起了漂亮的纹金边。往上是辉煌显赫的沈府二字。
似乎前面刚经历了喜事儿，有几位丫鬟采购来了胭脂，就往里头跑。
“咱们小姐真是聪慧，一边勾着那小郡王，一边让老爷收钱。”
“是啊，原本这几年沈家生意都不太好，还好有那个傻蛋掏钱。如今生意蒸蒸日上，想来咱们小姐也能顺利进宫。”
“要是选秀顺利，说不定能当才女呢。”
“能不能志气点？以我们小姐的美貌，妃嫔也是有可能。”
...
诸如此类的话在面前路过，让一身便服的宋轻昭不自觉的往石狮子后面躲了躲。
这会儿，他还只是浅浅皱了皱眉，略微沉闷的捂着胸口。
却听里头踏进门槛的丫鬟与同伴又笑着换了个话题说：
“二房那没娘的小公子被整晕进了郡王府，不知道能活个几天。”
“早些年他外出经商，得了什么尸毒，自那之后咱们生意就开始不好了，咱们老爷还想着找个由头把这扫把星搞走。
还好那傻蛋做事冲动，我们老爷还没同意小姐嫁出，他丢了钱就想将人强娶，只能来一招，狸猫换太子。”
“那傻蛋估计现在只能哑巴吃黄连了。”
“反正名声也很差了，他估计也不在乎咯。”几个丫鬟笑闹着进府。
而石狮子后面的宋轻昭眼眶瞬间红了几分，吸了吸鼻。
“外头太冷了，我想坐马车。”
奴仆见状，立马分散开来去找马车。宋轻昭也跟着转身。
昏暗的云层聚集，随着凉风的侵袭，逐渐汇聚成淅沥小雨。
宋轻昭感受凉意在脸上点缀，缩着脖子埋头准备走快一点。
忽地，一把伞撑在了他头顶，隔绝了无数不好的清凉。
“欸？你怎么回来了？”
宋云端将雨伞整个撑向了他，“皇上身边暗卫很多，不缺我保护。”
说罢，他余光悄无声息地落向了沈府，好一会儿才轻声说：
“我送郡王回府。”